法国意图撤军不撤“影响力”
2022年11月9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在土伦港的军舰上介绍法国新国家战略
文/孙红
编辑/黄红华
法国和塞内加尔两国外长近日发表联合公报宣布,两国将成立联合委员会,负责法国驻军今年年底前撤离塞内加尔并向塞方归还基地事宜。除此之外,2月20日,法国正式向科特迪瓦移交在科基地,在科法军撤离,仅保留约百名士兵执行培训任务。
近年来,法国在非洲多国的驻军遭“驱逐”,在非军事影响力大打折扣。除军事领域外,法非政治、经贸、文化领域合作也都面临不同程度的挑战。在此背景下,法国加快调整对非战略,突破殖民历史对法非关系的束缚,以期维持在非洲的战略利益和影响力。
撤军顺应历史潮流
军事合作一直是法非关系的支柱之一。自20世纪60年代起,法国通过与新生独立国家签署防务协定和军事合作协议,在非洲多国建立军事基地,维持大规模驻军,历史高峰期驻军人数达2万人。法国也依靠在非军事力量介入非洲国家内部事务,1964至2014年,法国在非洲发起了至少52次军事干预行动,法国也因此获得“非洲宪兵”称号。2013至2022年,法国又成为萨赫勒地区反恐的主要外部参与者。
与其他西方国家相比,法国在法语非洲地区的驻军规模、基地数量和军事行动能力都占据明显优势。也因此,法国长期充当美西方对非安全事务的“话事人”,在欧盟和联合国安理会涉非安全事务上握有极大主导权。
法国对非政策过度“军事化”的倾向,导致法非经贸、人文等领域合作发展相对缓慢。事实上,法国和非洲对法非军事关系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反思。在这波“撤军潮”之前,法国政界和智库已出现要求减少对非军事干预的声音。2017年11月,法国总统马克龙在布基纳法索发表的政策演说中提出要改革法非关系,减少在非军事存在。法国国际关系研究所报告指出,法国在非军事基地已从“战略资产”转变为“政治和战略负担”。法国在萨赫勒“新月形沙丘行动”中每年军费支出超过10亿欧元,近60名法国士兵在非洲反恐战争中牺牲,法国民众对在非军事行动的支持率明显下降。
2020年以来,非洲政治生态发生显著变化,非洲国家愈发认识到,包括法国在内的西方国家在非反恐多年,却陷入“越反越恐”的困境,非洲国家也没有在西方国家援助下实现真正的发展。萨赫勒国家马里、布基纳法索过渡政府率先要求法国撤军,与法国政治外交关系也降至冰点。地区其他国家也掀起一股“反法”浪潮,民众纷纷呼吁摆脱法国的“新殖民主义”控制。
在此背景下,法国被迫加快调整在非军事部署。2023年2月27日,马克龙发表演讲,宣布将对法非关系进行“深刻调整”,在军事领域将“明显减少”并重组在非驻军,将在非部分基地转型为军事培训机构并由非洲伙伴接管。2024年2月,马克龙任命博克尔为总统非洲特使,就调整在塞内加尔、科特迪瓦、加蓬、乍得基地和驻军问题与四国进行协商。2024年11月25日,博克尔向马克龙提交最终报告,据法国媒体透露,此份报告建议法国减少在非洲的驻军,从当时的2300人减少到600人左右,其中包括塞内加尔、科特迪瓦、加蓬各100名驻军,乍得300人。
非洲国家态度坚决
事实上,非洲要求法国撤军的态度十分坚决。主要原因有以下三点:
一是捍卫国家主权独立。正如上文提到的,非洲国家政治领导层迭代加速,新领导人愈发重视主权独立,尤其是法语非洲国家对于法国与非洲长期存在的“特殊关系”及法国对非洲事务的“干预”表示不满。塞内加尔总统法耶称“没有哪个国家可以在承接外国军事驻扎的同时宣称独立”。
二是维护政权安全。马里、布基纳法索、尼日尔三国领导人均是通过军事政变上台,认为法国对其怀有敌意,尤其是尼日尔2024年7月政变后法国曾支持地区国家对尼日尔进行军事干预。
这是2021年12月4日拍摄的在马里加奥巡逻的法国士兵
三是外交伙伴的多元化。长期以来,法国一直是法语非洲国家最主要甚至是唯一的安全合作伙伴。但近年来,以俄罗斯、土耳其等为代表的新兴国家加大对非军事安全合作力度,为非洲国家提供了更多选择。如在法国撤军后,马里、布基纳法索、尼日尔等均与俄罗斯加强了合作。法国国会在2023年的一份报告中提到,法国已不再是非洲“唯一的依靠”。
非洲国家驱逐法国“驻军”凸显非洲维护主权完整的决心,极大削弱了法国在非洲的军事影响力。
法国加速调整对非战略
撤军是法国与非洲国家互动博弈的结果,是法非关系深刻变革的缩影。在撤出非洲军事力量已成定局的背景下,法国正在加速调整对非战略,以维持其在非洲的战略影响力。
军事上从“硬介入”到“软塑造”。随着军事基地的关闭和驻军的减少,法国直接军事介入非洲的能力被大幅削弱,在国际涉非安全事务治理中的话语权也必然大打折扣。不过这也有助于法国摘掉“非洲宪兵”的帽子,改善法国国际形象。法国通过加强对非洲国家的军事培训、装备合作,可继续影响塑造非洲国家的安全观念和国防军事体系。与此同时,依托吉布提军事基地,在重大危机发生时法国依然可以快速响应,维护本国在非利益。
政治上走出法语非洲,将目光投向整个非洲大陆。近年来,法国开始加大对英语国家的攻势,南非、肯尼亚、尼日利亚等非洲英语区大国领导人成为马克龙的“座上宾”。与法语非洲国家相比,法国发展与这些国家的关系没有“历史包袱”,而且法国也看重英语非洲国家相对稳定的营商环境和巨大的市场潜力。法国积极参与非洲抗疫、减债、危机斡旋等事务,将自身塑造为北方国家与全球南方的“桥梁”。如2021年5月,马克龙在巴黎主持非洲经济融资峰会,呼吁国际社会加大对非疫苗和减债援助。法国还积极参与斡旋非洲热点问题。法国还是最关注刚果(金)东部冲突的西方国家,曾多次与刚果(金)与卢旺达两国领导人通话,并促成两国领导人会晤。
经济外交超越援助思维。法国是非洲重要的援助国,过去二十年,法国在非洲的经济影响力受到新兴经济体的极大挑战,其在非洲进口的市场份额从2000年的11%缩水至2023年的3.2%。为扭转这一趋势,法国连续几任总统都提出要推动对非“经济外交”,超越传统援助思维,为法国企业赴非投资提供更强力的政策支持。马克龙第一任期曾提出多个支持法非经贸合作的倡议,第二任期再度明确法国将在非洲实现新的“经济雄心”,将动用国内和欧盟资源拉紧法非经贸合作纽带。如法国将在欧盟“全球门户”框架下加强与非洲的基础设施项目合作等。
值得一提的是,法国在对非投资、企业本土化经营方面拥有极大优势。法国是非洲第二大投资国,2023年对非直接投资存量达540亿美元,仅次于英国。法国企业在非设立了约2500家公司,道达尔、波洛莱、法国电信等公司对非洲能源、港口、物流、电信等领域深耕多年,凭借语言文化、法律制度等纽带在北部、中部和西部非洲拥有独一无二的竞争优势。
由于历史因素,法国与非洲的文化联系有着深厚的历史根基,法语目前仍是非洲21个国家的官方语言,在全球3.43亿法语使用者中,超60%居住在非洲。法国在殖民时期在非洲强制推广法语教育,非洲许多国家的教育体系甚至直接沿用法国模式。法国还通过“法语国际组织”强化法国与非洲的文化纽带,通过在非洲设立的法国文化中心、研究机构等影响塑造非洲国家的精英节能。很多非洲国家的领导人有过在法国留学或接受培训的经历。如今法国仍是非洲学生海外留学的首要目的地,2023年撒哈拉以南非洲赴海外留学的学生中有14%选择法国,2024年撒哈拉以南非洲赴法留学人数同比增长9%,凸显法国高校对非洲仍具有较大吸引力。
近年来,部分非洲国家掀起“文化复兴”浪潮,要求去除本土文化中的殖民符号,如阿尔及利亚、马里等国都在推行阿拉伯语和本土语言教育,逐步降低法语对本土教育体系的影响。尽管如此,法语和法国文化的烙印在短期内难以完全消除,这也恰恰体现了法国对非文化渗透的复杂性。
(作者系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非洲研究所副所长)